第185章 蛛网与飞蛾

漆黑色的工业无人机，如同索菲亚延伸出的、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触手，悬浮在湄南河对岸破败码头的夜空中。其下方悬挂的捕捉网发射器闪烁着待命的幽光，那道落在苏晚胸口的红色激光瞄准点，稳定得令人心悸，仿佛死神的吻痕。

空气里弥漫着翻倒的冷链货车泄漏的制冷剂气味、河水的腥臊，以及钢铁扭曲后散发的金属腥气。苏晚的左脚踝肿得像颗发面馒头，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，让她几乎站立不稳。身旁的“夜莺”情况同样不妙，左臂不自然地垂落，显然是在刚才那惊天动地的飞跃撞击中脱臼或骨折了，但她持枪的右手依旧稳定，枪口对准无人机，尽管谁都明白，子弹对这种东西威胁有限。

“苏晚小姐。游戏结束。请放弃抵抗，否则，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。”  无人机的合成音再次响起，冰冷而单调，不带任何磋商的余地。

绝望，如同湄南河夜晚冰冷的河水，再次试图将苏晚淹没。飞跃河面的壮举似乎只是让她们的坠落地点换了个更偏僻的舞台，而观众，依然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、阴魂不散的索菲亚。

真的……结束了吗？

苏晚的目光越过无人机，看向河对岸。那边，“蜂群”的残余和那辆悍马车被宽阔的河面暂时阻隔，警车的灯光在远处闪烁，似乎正在寻找过河的路径。时间，依然紧迫。

不！不能放弃！

她的大脑在超负荷运转下甚至感到一丝眩晕，但一种近乎本能的韧性支撑着她。她的手指，下意识地摩挲着掌心中那个微小的、储存着“心跳密钥”的存储模块。这东西，是她们付出如此惨重代价换来的，绝不能落在索菲亚手里！

“夜莺姐，”苏晚的声音微弱却清晰，“信我吗？”

“夜莺”没有回头，目光依旧死死锁定无人机，嘴角却扯出一个微小的、带着血丝的弧度：“废话。”

就在无人机似乎即将失去耐心，准备发射捕捉网的瞬间——

苏晚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。她没有试图逃跑或反抗，而是猛地将手中那枚存储模块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向着侧后方——那浑浊汹涌的湄南河河心——抛了出去！

小小的存储模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，瞬间被黑暗吞没，甚至连落水声都微不可闻。

这个举动，显然超出了无人机背后操控者的预料。那红色的激光点甚至因此微微晃动了一下。

“密钥……丢了？”夜莺”也是一怔，但出于对苏晚的绝对信任，她没有质疑。

“没办法的办法……”苏晚喘着粗气，靠在侧翻的货车残骸上，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，“落在河里，总比落在她手里好……”

她这是在赌！赌索菲亚的首要目标是“钥匙”本身，或者她苏晚这个“活体钥匙”！

果然，无人机的合成音停顿了大约两秒，似乎在接收新的指令。随即，激光点重新牢牢锁定苏晚。

“目标行为已确认。优先执行捕捉程序。”  合成音再次响起，无人机的引擎发出细微的功率提升声，捕捉网发射器调整了角度，对准了苏晚和“夜莺”所在区域。

看来，索菲亚选择了“活体”。她相信只要抓住苏晚，总能有办法找回或者重新“制作”钥匙。

然而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
“咻——！”

一声极其轻微、几乎融入夜风的破空声掠过！

只见那架正准备发射捕捉网的无人机，猛地一颤！其顶部一个关键的旋翼连接处，爆开一小簇火花！整个机体瞬间失去平衡，像个喝醉酒的铁蜻蜓，歪歪扭扭地旋转着，一头栽进了旁边码头的污水沟里，发出“噗通”一声闷响，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火。

狙击手？！又是他？！

苏晚和“夜莺”心中同时一震！那个在湄南河上帮他们解决追兵的神秘狙击手，竟然再次在关键时刻出手了！

“趴下！”“夜莺”反应极快，立刻拉着苏晚伏低身体，利用货车残骸作为掩体。她不确定这狙击手是敌是友，但至少暂时解决了无人机的威胁。

远处，河对岸隐约传来一阵骚动，似乎是索菲亚的人发现了无人机失联。

“蜘蛛！听到吗？我们在对岸码头，无人机被未知狙击手击落！重复，无人机被击落！我们需要紧急撤离路线！”“夜莺”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，对着耳麦急呼。

“收到！收到！老天爷，你们刚才那一下差点把我心脏吓停！”“蜘蛛”的声音带着后怕和兴奋，“看到你们了！无人机热源消失！干得漂亮……呃，虽然不是你们干的……老大他们已经找到路绕过来了，但需要时间！你们现在的位置很不利，是一片开阔的废弃码头！”

就在这时，一阵不同于汽车引擎的、更加低沉且带有节奏感的“突突”声，从湄南河下游方向传来。

一艘看起来破旧不堪、像是用来运送垃圾或杂物的小型机动驳船，正慢悠悠地向着码头这边驶来。船头站着一个戴着斗笠、身形佝偻的老年船夫，仿佛对岸上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觉，只是按照既定的路线航行。

“船！”“夜莺”眼睛一亮。

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逃生工具了！虽然这船出现得有些……巧合。

“呼叫驳船！请求援助！我们是中国公民，遭遇危险！”“夜莺”用英语和简单的泰语交替向驳船呼喊。

那老船夫似乎听到了喊声，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码头，犹豫了一下，但还是操控着驳船，缓缓向码头靠拢。

苏晚看着那艘慢悠悠靠近的驳船，心中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。太巧了，一切都太巧了。刚刚摆脱无人机，就来了艘恰好路过的船？索菲亚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吗？

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艘驳船。船身吃水线……似乎比看起来满载时要深一点点？船篷下方阴影里，似乎有不同于杂物的、规则的轮廓？老船夫的动作看似迟缓，但他操控船只靠岸的动作，却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稳定和精准……

这是一个陷阱！一个更加隐蔽的“捕网”！

“夜莺姐！别上船！”苏晚猛地拉住正要上前接应的“夜莺”，声音急促而肯定，“那船有问题！”

“夜莺”瞬间止步，持枪警惕地指向驳船。

仿佛是为了印证苏晚的猜测，那老船夫看到她们警惕的反应，脸上那副茫然的表情瞬间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冷酷。他猛地一掀斗笠，同时，船篷下的阴影里，瞬间站起四名手持紧凑型冲锋枪、穿着黑色水靠的武装人员！

“噗噗噗噗！”

加装了消音器的枪口喷出致命的火舌，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泼洒向货车残骸！

“铛铛铛铛！”  子弹密集地敲打在厚重的冷链货车金属外壳上，迸溅出连绵不绝的火星！

“操！”“夜莺”骂了一句，拉着苏晚死死趴在车轮后方，被凶猛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。对方的武器和战术素养，远非之前的“蜂群”可比，这绝对是索菲亚的核心武装力量！

“蜘蛛！我们需要火力掩护！现在！”“夜莺”对着耳麦怒吼。她们的手枪在这种距离和火力下，毫无还手之力。

“坚持住！老大他们马上就到！我正在尝试……妈的，对方有信号干扰！通讯不稳定！”“蜘蛛”的声音断断续续，夹杂着噪音。

驳船上的枪手们开始尝试靠岸，并进行战术机动，试图从侧翼包抄她们。一旦被合围，在如此开阔的码头上，她们将无处可逃。

苏晚的大脑飞速运转。货车残骸能提供的掩护正在被子弹不断削弱，对方人数占优，火力强大，援军被阻……

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辆侧翻的、正在泄漏着某种制冷剂的冷链货车。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。

“夜莺姐！货车！制冷剂！”苏晚喊道，“我记得某些冷链制冷剂是易燃易爆的！”

“夜莺”瞬间明白了苏晚的意思！这是要制造一次可控的爆炸，既能阻挡敌人，也能为援军指明方位，甚至……可能破坏对方的通讯干扰！

“赌了！”“夜莺”咬牙，从战术腰带上取下最后一颗进攻型手雷，“我数到三，你往那边废集装箱后面跑！我引爆货车！”

“不行！你手臂受伤了，动作不够快！我来！”苏晚出乎意料地拒绝了这个看似更合理的分工。她知道“夜莺”的手臂重伤，延迟哪怕零点几秒，都可能被爆炸波及。

不等“夜莺”反对，苏晚猛地从“夜莺”手中抢过那颗手雷，然后利用对方更换弹匣的短暂间隙，如同一个笨拙却决绝的猎豹，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左腿，连滚带爬地冲向货车泄漏最严重的油箱和制冷剂管道结合部！

“苏晚！回来！”“夜莺”目眦欲裂。

驳船上的枪手也发现了苏晚这自杀式的举动，调转枪口向她射击！

子弹打在苏晚身边的空地上，溅起无数碎石尘土！她甚至能感觉到子弹划过空气带来的灼热气流！

但她没有停下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：引爆它！

她扑到预想的位置，用尽最后的力气，拉掉手雷拉环，将其死死按在泄漏点附近，然后猛地向旁边一个凹陷的土坑滚去！

“轰隆——！！！”

比之前手雷爆炸猛烈数倍的巨响震撼了整个码头！

冷链货车的后半截车身在冲天的火光中猛地解体！泄漏的制冷剂和可能的残余燃油形成了二次爆炸，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，破碎的金属零件如同炮弹破片般向四周激射！

灼热的气浪将刚刚试图靠岸的驳船猛地推离了码头，船上的枪手被震得东倒西歪，暂时失去了攻击能力。

更重要的是，伴随着这声巨响和强烈的电磁脉冲，附近区域的信号干扰似乎为之一清！

“蜘蛛”的声音瞬间清晰起来：“干扰消失了！我看到你们了！爆炸点！老大！他们就在爆炸点！全速前进！”

远处，传来了熟悉的、经过改装的越野车引擎的狂暴咆哮声，以及清脆的点射声——陈警官的接应车队，终于突破了重重阻碍，杀到了河对岸，并且开始与试图过河追击的索菲亚残余力量交火！

火光映照下，苏晚躺在土坑里，耳鸣不止，浑身像是散了架，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。她看着空中那团尚未消散的火焰和浓烟，嘴角却艰难地扯出一个弧度。

她做到了。

“夜莺”踉跄着冲过来，检查苏晚的状况，发现她只是脱力加上一些擦伤，并无新的严重伤势，这才长长松了口气，眼中充满了后怕和难以言喻的敬佩。

“你真是个……疯子。”夜莺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。

“……有效就行。”苏晚气若游丝地回应。

驳船上的枪手见势不妙，加上接应车队已经赶到，开始操控船只向下游逃离。

危机，似乎暂时解除了。

陈警官带着几名队员迅速冲过码头，与“夜莺”和苏晚汇合。看到两人惨烈的状态，陈警官眼眶微红，重重拍了拍“夜莺”没受伤的肩膀，然后蹲下身，看着几乎虚脱的苏晚。

“辛苦了，‘归燕’。”陈警官的声音沉稳而有力，“我们回家。”

听到“回家”两个字，苏晚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，强烈的疲惫和安全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，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支撑。

然而，就在她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，她仿佛看到，在更远处的河面上，另一艘没有任何灯光、如同幽灵般的快艇，在爆炸火光的边缘一闪而过，快艇上似乎有人，正用望远镜观察着码头方向。

是敌？是友？

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湖面的最后一颗石子，在她脑海中漾开一圈涟漪，随即归于沉寂。她彻底昏睡过去。

---

曼谷顶层公寓内。

索菲亚面前的屏幕，最后一个能显示码头画面的摄像头，在爆炸的火光中变成了雪花。

房间里一片死寂。昂贵的波斯地毯上，猩红的酒渍如同一个失败的烙印。

索菲亚背对着屏幕，站在落地窗前，身影在城市的霓虹下显得有些孤寂。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既没有愤怒，也没有失望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
“钥匙”被抛入了湄南河。

“捕网”被强行撕裂。

“鬣狗”损失惨重。

“蜂群”被打散。

连最后伪装的驳船陷阱，也被对方以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破解。

一次又一次，她精心设计的剧本，被那个叫苏晚的女孩，用她无法预料的方式野蛮地撕碎。

她缓缓抬起手，看着自己修长白皙、却刚刚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。

“苏晚……”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，声音里听不出喜怒，“你总是能给我带来……惊喜。”

她转过身，走到酒柜前，没有倒酒，而是拿起了一个造型古朴、材质非金非木的盒子。打开盒子，里面并非珠宝，而是几枚造型各异、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钥匙，以及一些泛黄的纸质碎片。

她拿起其中一枚最小的、青铜色的钥匙，在指尖摩挲着。

“你以为，把存储模块扔进河里，我就没办法了吗？”她像是在对昏迷的苏晚说话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，“你忘了，‘钥匙’之所以是‘钥匙’，从来不是因为它的材质，而是因为它所代表的……‘权限’。”

她的目光变得幽深而锐利。

“你带走的，只是一份‘心跳’的复制品。而真正的‘锁孔’……还在我这里。”

“游戏远未结束，我亲爱的苏晚。这只是一次……压力测试。你表现得很好，好到……让我不得不提前启动下一阶段的计划了。”

她拿起那个古董加密电话，拨通了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号码。

“通知‘九头蛇’，‘钥匙’已通过初步验证，货物表现超出预期。”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和掌控力，“启动‘方舟’计划预备阶段。同时，全力打捞湄南河底的存储模块，我们需要里面的数据作为备份。”

“另外，给我们的中国朋友……送上一份‘谢礼’。感谢他们，帮我淬炼出了最锋利的‘钥匙’。”

放下电话，索菲亚走到控制台前，按下了一个隐秘的按钮。她身后一整面墙的书架缓缓移开，露出了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密室。密室内，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复杂的、如同神经网络般的三维结构图，其中心节点，赫然是一个不断闪烁、与苏晚有几分神似的人体轮廓。

“很快，我们就会再见的。”索菲亚看着那个轮廓，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、毛骨悚然的微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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