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4章 情报的价值
连续几个相对平稳的日夜,像偷来的时光,短暂地抚慰着苏晚千疮百孔的神经。虽然噩梦依旧如影随形,但频率似乎降低了些许,惊醒后在那位代号“夜鹰”的女警——苏晚私下里这么称呼她,因为她总在黑夜中保持着一丝不苟的警觉——的引导下,也能更快地锚定现实,找回呼吸的节奏。
阳光再次透过那扇宽大的窗户,将病房渲染得明亮而温暖,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也淡了些,被一种类似于烤面包的、来自医院食堂的隐约香气冲散。苏晚靠坐在摇起的病床上,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摇曳的梧桐树叶上,思绪却并未完全放空。
那些曾经刻意压抑、试图遗忘的记忆碎片,在李医生和陈警官他们温和却坚定的引导下,不再仅仅是折磨她的梦魇。它们变成了需要被分门别类、仔细审视的“素材”。这个过程痛苦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“清理创口”般的刺痛感,预示着某种缓慢的愈合可能。
今天上午,在李医生的引导下,一场看似闲谈,实则精心引导的心理疏导。没有逼迫,没有尖锐的问题,只是让她尝试描述一些感官细节,回忆一些中性甚至美好的片段,像用柔软的毛刷,轻轻梳理着她打结的情感脉络。临走前,李医生状似无意地提起:“如果偶尔想起一些当时觉得无关紧要的对话,或者听到的只言片语,哪怕再模糊,也可以试着记下来。有时候,最不起眼的信息,反而能拼出意想不到的图景。”
这句话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苏晚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。
无关紧要的对话……只言片语……
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,指尖轻轻刮擦着雪白的被面。脑海中,一些原本被恐惧屏蔽的、模糊的背景音,开始试图冲破迷雾。
午后,病房里格外安静,只有监测仪器规律而轻微的“嘀嗒”声。苏晚闭着眼睛,看似在午睡,实则精神却像一张拉满的弓,在记忆的废墟里小心翼翼地挖掘。
铁笼的恶臭,呻吟声,守卫粗鲁的呵斥……这些是主旋律。但背景里,总有些其他的声音。赌徒们输钱后不甘的咆哮,赢钱后癫狂的欢呼,还有……守卫之间,偶尔放松警惕时的闲聊。
大部分是污言秽语,是对笼中“猪仔”的嘲弄。她通常死死捂住耳朵,拒绝去听。
但有一次……
那是在她被阿山打断脚踝后不久,高烧不退,意识时而清醒,时而模糊。大概是深夜,也可能是凌晨,时间在那个地方早已失去意义。她被伤口的剧痛和喉咙的灼烧感折磨得奄奄一息,蜷缩在笼子最潮湿的角落,紧挨着冰冷的铁栏杆。
两个脚步声由远及近,带着一种酒足饭饱后的懒散。是波刚,还有另一个声音更沙哑些的守卫,好像叫……阿泰?
两人在笼子附近停下,似乎是在偷懒抽烟。浓烈劣质的烟草气味飘了过来,混杂着他们身上的汗臭和酒气。
“……妈的,这批‘货’质量不行啊,折腾不了几天就废了。”是波刚的声音,带着惯有的、对生命极度的轻蔑。
“废了就处理掉呗,老规矩。”阿泰的声音含糊,可能在嚼着槟榔。
“说得轻巧,‘处理’不要钱啊?油费、人工……察昆那家伙,最近胃口是越来越大了。”波刚抱怨道。
“啧,勐拉街那边就他门路最稳,不多出点血,谁给你擦屁股?上次那批‘特殊物资’,要不是他安排得妥帖,能那么快出手?听说……那边给的这个数。”阿泰似乎比了个手势。
“哼,钱是不少,但风险也他妈大!比不上直接抽血卖零件省心……”波刚的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一种既贪婪又谨慎的矛盾,“……不过话说回来,那边要求高,一般的‘货’他们还看不上,就得是这种年轻的、没毛病的……啧,算了算了,不说这个,晦气!赶紧抽完这根,回去眯会儿。”
两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渐渐远去。
当时,濒死的苏晚几乎无法理解这些话的含义,只觉得一股更深沉的寒意包裹了自己。“处理掉”、“特殊物资”、“抽血卖零件”……这些词汇像冰锥,扎进她模糊的意识里。而“勐拉街”和“察昆”这两个名字,更是像用烧红的烙铁,在她记忆深处烫下了两个模糊却无法磨灭的印记。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、对更深层次邪恶的恐惧。
此刻,在安全明亮的病房里,这段被恐惧尘封的记忆,带着当时所有的感官细节——冰冷的铁栏、劣质烟草和槟榔的混合气味、波刚那漫不经心却残忍至极的语调——猛地清晰起来!
苏晚倏地睁开了眼睛,心脏“咚咚”直跳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直觉——这段看似无意的闲聊,可能隐藏着极其重要的信息!
“勐拉街”、“察昆”、“特殊物资”、“抽血卖零件”……
这些词语串联起来,指向了一个她之前不敢深思,却隐约有所察觉的、比电诈和人口贩卖更加黑暗的领域!
她猛地坐直身体,这个动作牵动了还未完全愈合的脚踝,带来一阵刺痛,但她毫不在意。她需要立刻告诉陈警官!现在!马上!
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,病房门被轻轻敲响。
推门进来的正是陈警官,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色夹克,手里拿着笔记本,但今天,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些的警官,手里提着一个轻便的投影设备和一台经过安全加密的笔记本电脑。
“苏晚,感觉怎么样?”陈警官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稳,但在触及苏晚明显不同于往日的、带着急切和某种光芒的眼神时,微微停顿了一下。
“陈警官!”苏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紧,她甚至顾不上礼节,直接说道,“我……我刚想起一件事!可能……可能很重要!”
“别急,慢慢说。”陈警官对身后的年轻警官示意了一下,后者立刻熟练地开始架设设备,拉上窗帘,病房内光线暗了下来。
苏晚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叙述尽可能清晰,她复述了那个深夜听到的对话,重点强调了“勐拉街”、“察昆”、“特殊物资”以及波刚那句“比不上直接抽血卖零件省心”。
随着她的叙述,陈警官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,像鹰隼锁定了猎物。他没有打断苏晚,只是偶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几个关键词。那位正在调试设备的年轻警官,动作也明显慢了下来,竖起了耳朵。
当苏晚说到“抽血卖零件”时,陈警官记录的动作顿住了,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。他抬起头,看向苏晚,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温和与鼓励,而是充满了属于猎手的专注和凝重。
“你确定,听到的是‘勐拉街’和‘察昆’?还有‘特殊物资’?”陈警官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苏晚能感觉到那平稳之下涌动的暗流。
“确定!”苏晚用力点头,“那个地方……和那个名字……我当时很害怕,记得特别清楚。”
陈警官合上笔记本,对年轻警官点了点头。年轻警官立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,很快,投影仪在对面空白的墙壁上投映出一个清晰的视频会议界面。界面另一端,是一个简洁的指挥中心场景,几位穿着不同制式警服、神色严肃的人员正坐在会议桌前。
“老陈,苏晚同志,你们好。”屏幕那头,中年警官率先开口,语气沉稳有力,“我们刚刚同步听到了苏晚同志提供的新线索。”
苏晚有些局促,她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这么多人同时听到。
陈警官看出了她的不安,解释道:“这是专案组的核心成员,包括国际刑警组织和相关地区警方的代表。你刚才提供的信息,非常重要,我们需要立刻进行研判。”
非常重要!
这四个字像强心针,注入了苏晚的体内。她的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。
屏幕另一端,一位戴着眼镜、技术员模样的人员已经开始快速敲击键盘,调取数据。很快,关于“勐拉街”和“察昆”的初步信息被筛选出来,投射在共享屏幕上。
“勐拉街,位于边境地区的一个三不管地带,以混乱和地下交易闻名,是各种非法物资和人口流出的重要通道之一。”
“察昆,绰号‘毒蛇昆’,有多次走私前科,活跃在勐拉街一带,擅长利用复杂地形和关系网进行非法交易,近两年活动更加隐蔽,怀疑其业务范围已扩展到……人体器官非法交易领域。”
技术员的语调平静无波,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,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。
人体器官非法交易!
虽然早有猜测,但当这个词被正式摆在台面上时,苏晚还是感到一阵冰冷的恶寒从脚底直冲头顶。波刚那句轻飘飘的“抽血卖零件”,背后隐藏的竟是如此血腥而庞大的罪恶链条!小月……那些突然“消失”的人……他们的最终归宿,难道就是……
她不敢再想下去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“结合我们之前从其他渠道获得的零散信息,”屏幕上的中年警官沉声道,“一个负责为KK园区处理‘报废品’,并可能涉及其器官贩卖链条的关键中间人网络,正在浮出水面。苏晚同志提供的‘勐拉街’和‘察昆’,极有可能就是这个网络的关键节点和人物!”
陈警官接口道,他的目光扫过苏晚,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赞许:“这条线索,就像一把钥匙。之前我们掌握了不少关于KK园区内部运作的情报,也知道他们涉足器官贩卖,但对于这条黑暗链条的具体运作方式、关键节点和负责人,一直缺乏直接的、可靠的指向信息。你听到的这段对话,不仅印证了我们的判断,更重要的是,它提供了明确的、可供追查的地点和人名!”
苏晚的心脏狂跳起来。她提供的,不是模糊的感觉,而是确切的坐标和名字!是能够指引警方利剑出鞘的方向!
接下来的半个小时,变成了高效而专业的案情分析会。专案组成员们根据苏晚提供的线索,结合已有的情报地图,快速勾勒着“察昆”及其团伙可能的活动范围、交易习惯和关系网。技术员调取了勐拉街周边的卫星地图和监控资料(尽管有限),试图定位可能用于交易的隐蔽场所。
苏晚屏住呼吸,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些快速切换的画面、数据和分析图表。她看到陌生的街道,模糊的人影,错综复杂的关系线……她并不能完全理解所有的专业术语和分析过程,但她清晰地感受到,自己那句颤抖着说出的回忆,正在这个远程会议室里,化作一条条清晰的指令,化作一张正在收紧的法网。
她,苏晚,一个刚从地狱逃脱的幸存者,正在用自己的记忆,参与一场对那个地狱的直接攻击!
这种认知,带来的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混杂着激动、愤怒和强烈期盼的战栗。
会议暂告一段落,针对“察昆”和勐拉街的深入侦查和部署立刻展开。视频会议界面暗了下去,病房内恢复了安静,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。
陈警官没有立刻离开,他走到窗边,唰地一下拉开了窗帘,午后的阳光再次涌了进来,有些刺眼。他转过身,逆光看向苏晚,脸上的轮廓显得格外坚毅。
“苏晚,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、克制的振奋,“你立了大功。”
苏晚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。
陈警官走到床边,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,取出了一份薄薄的、带着保密标识的文件。他没有直接递给苏晚,而是郑重地放在了她面前的被子上。
“基于你前期提供的,关于园区内部结构、守卫分布、巡逻规律、以及主要头目特征和行为习惯等极其详尽的情报,”陈警官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而庄重,“经过周密策划和多方协调,48小时前,我们联合当地警方,发动了一次精准的突击行动。”
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滞,目光死死盯住那份文件。
陈警官深吸一口气,继续说道:“行动目标,是KK园区设置在柬埔寨的一个相对独立,但同样戒备森严的重要附属据点。这个据点主要负责关押和‘处理’从国内被骗过去的“猪仔”,同时也是一些核心诈骗业务的培训基地。你提供的图纸和描述,为我们制定突击路线、规避陷阱、精准控制关键目标,提供了无可替代的支撑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苏晚瞬间蓄满泪水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:“行动,成功了。”
成功了!
这三个字,像惊雷,在苏晚耳边炸响。
陈警官轻轻翻开了文件的封面。里面没有血腥的照片,没有冗长的报告,只有几页简洁的行动简报,和几张经过打码处理的现场照片。
照片上,是熟悉的、那种令人窒息的铁笼被强行破开的特写;是穿着不同制服的警察,搀扶着一个个衣衫褴褛、骨瘦如柴的身影走出黑暗建筑的画面;是临时医疗点上,医护人员为获救者检查身体的场景……
每一张照片上的人脸都做了模糊处理,但苏晚能清晰地“看到”他们眼中的情绪——是难以置信的惊愕,是脱离苦海的恍惚,是重获新生的、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光。
那光芒,刺痛了她的眼睛。
她仿佛看到了,如果自己没能逃出来,或许也会成为这些被打码面孔中的一员,等待着未知的、很可能是无比残酷的命运。她也仿佛看到了,小月,如果她能再坚持一下,如果能等到这一天……
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,不是嚎啕大哭,而是无声地、汹涌地流淌,很快就浸湿了她胸前的衣襟。她伸出颤抖的手,轻轻抚摸着照片上那些模糊的身影,指尖感受到的,是纸张的微凉,心里涌起的,却是滚烫的洪流。
她拯救不了小月,拯救不了“猴子”,拯救不了那些在她眼前逝去的生命。
但是……
她的行动,她拼死记住的每一个细节,她克服巨大恐惧画下的草图,她颤抖着说出的每一个名字……它们变成了武器,变成了钥匙,变成了照亮黑暗的光。
它们,正在拯救其他人。
那些照片上重获希望的眼神,就是证明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,在她心中疯狂滋长,冲淡了悲伤,压过了恐惧。那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却让她脊梁不由自主挺直的力量。
是使命感。
陈警官没有打扰她,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,等待着。他知道,这一刻,对苏晚而言,是一次蜕变,是一次灵魂的洗礼。
许久,苏晚才缓缓抬起头,用袖子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痕。她的眼睛还红肿着,但眼神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飘忽脆弱,而是多了一种沉淀下来的、清晰的光芒。
她看向陈警官,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,却异常坚定:
“陈警官,我还想起一些事……阿山口袋里有一张发皱的照片,照片上,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,应该就是她女儿,扎着羊角辫,穿着碎花裙子,背景似乎是一个简陋但干净的农家小院。而且阿山似乎很缺钱,在园区里手脚不干净……”
她的语气,不再是单纯的回忆和倾诉,而是带着一种冷静的、分析性的汇报。
陈警官看着她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,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欣赏和认可。
磐石般的盟友,已经准备好了她的下一块拼图。而这场跨越国境的清算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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