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4章：雾里的轮廓

夜色像被揉碎的墨块，在天边晕开时，荒原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晨雾笼罩了。

灰影是被冻醒的。洞穴外的风带着潮湿的寒气，卷着雾珠钻进皮毛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他抬头望了望洞口，裂齿正蜷缩在最内侧，守护着几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，呼吸沉稳。风耳挨着他，爪子还搭在他的侧腹上，睡得正沉。

“该出发了。”裂齿的声音突然在洞穴深处响起，打破了寂静。它已经醒了，正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扫视着洞内的狼群，“雾大，跟紧点，别掉队。”

狼群陆续走出洞穴，立刻被白茫茫的雾气吞没。能见度不足十步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——远处的山峦只剩一道淡淡的剪影，近处的灌木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，连脚下的路都藏在雾里，看不真切。

灰影下意识地放慢脚步，竖起耳朵。风声里夹杂着各种细碎的声响：雪块从枝头滑落的“簌簌”声，远处不知名小兽的“吱吱”叫，还有同伴们踩在雪地上的“噗嗤”声……这些声音在雾中被放大，又被扭曲，很难分辨方向。

“往这边走！”独眼突然低吼一声，朝着左侧一片雾气更浓的地方冲去。它似乎认出了某种标记，脚步轻快，很快就把几只年轻狼带得远远的。

裂齿皱了皱眉，却没有阻止。在这种天气里，经验往往比犹豫更重要，独眼虽然暴躁，但对荒原的熟悉度确实比族群里大多数狼都高。

灰影却没动。他盯着独眼消失的方向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那里的雾气虽然浓，却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，不像是猎物聚集的草甸，反而更像……深沟边缘的腐土味。

“怎么了？”风耳凑过来，鼻尖蹭了蹭他的脖子，“不走吗？独眼都快没影了。”

“等等。”灰影低声说，然后低下头，用鼻尖贴着地面轻嗅。泥土的腥气里，果然混着一丝极淡的、属于崖壁碎石的冰冷气息。他记得这里——去年暴雪时，有只老狼就是掉进了这片区域的暗沟里，再也没上来。

“不能往那边走。”灰影立刻做出判断，他抬头看向裂齿，“那边有深沟，雾太大，看不见边缘，会掉下去的。”

裂齿停下脚步，转头看他。雾气模糊了它的表情，但灰影能感觉到它的审视。“你确定？”它问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。在过去，灰影的“异常”往往伴随着风险，但昨天的悬石事件，让裂齿对他多了几分耐心。

“我确定。”灰影肯定地说，“去年冬天，这里塌过一次雪，露出过沟底的石头。”他一边说，一边回忆着人类记忆里的“辨向法”——苔藓多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北侧，树木的年轮在南侧更稀疏……他抬头看了看身边一棵歪脖子树，树干南侧的树皮果然更光滑，苔藓也少得多。

“应该往南走。”灰影指向右侧，那里的雾气似乎更淡一些，隐约能看到几棵高大的松树轮廓，“那边地势平缓，离草甸更近。”

裂齿沉默了片刻，目光在灰影和独眼消失的方向之间来回移动。洞穴里的存货已经不多了，狼群必须在中午前找到猎物，否则幼崽们可能撑不过今天。但灰影的语气太过笃定，让它无法完全忽视。

“你带一半狼往南走，我去看看独眼那边。”裂齿最终做出决定，它用尾巴指了指风耳和几只老狼，“跟着灰影，保持警惕。”

风耳立刻兴奋地低吠一声，主动走到灰影身边。几只老狼虽然有些犹豫，但看在裂齿的面子上，还是跟了过来。

灰影没有耽搁，带着队伍转向右侧。他走在最前面，每一步都踩得很稳，眼睛不仅看着前方，还时刻留意着脚下的地形——雾中隐藏的陷阱太多了，一块松动的石头，一道被雪填平的浅沟，都可能让同伴受伤。

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，风耳忽然紧张地停下脚步，耳朵贴向地面：“有声音！”

灰影也听到了，是某种动物奔跑的蹄声，很轻，很密集，像是……狍子？他立刻示意队伍停下，自己则压低身体，借着一丛灌木的掩护，悄悄往前挪了几步。

雾气稍微稀薄了一些，前方十几米处，果然出现了一群狍子的轮廓！它们大约有七八只，正低着头在雪地里找草吃，动作悠闲，显然没察觉到危险。

“太好了！”风耳激动地想冲出去，被灰影一把按住。

“等等。”灰影低声说，“你看它们的脚印。”

风耳疑惑地低下头，只见狍子踩过的雪地上，脚印边缘很清晰，而且深浅一致——这说明地面很结实，没有隐藏的陷阱。但灰影的目光却落在更远处，那里的雾气里，似乎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铁丝网影子，被雪盖了大半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
“有猎人的套索。”灰影的声音沉了下来，“他们故意把狍子赶到这里，等着我们上钩。”

风耳的兴奋瞬间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后怕。它看着那些悠闲的狍子，再看看远处那道几乎与雾融为一体的铁丝网，后背的毛都竖了起来。

“那怎么办？”一只老狼低声问，语气里带着焦虑。错过这批猎物，不知道还要在雾里摸索多久。

灰影没有立刻回答，他观察着四周的地形。狍子群的左侧是一片茂密的矮松林，右侧则是一道缓缓隆起的土坡。他忽然有了主意：“我们绕到土坡后面，从那里冲下去，把它们往松林里赶。”

“松林？那里树太密，不好追啊。”风耳不解。

“但猎人不会在松林里设套索，树太多，套索容易被缠住。”灰影解释道，“而且松林里的雪更深，狍子跑不快，我们更有把握。”

老狼们对视一眼，虽然觉得这办法有些奇怪，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。裂齿不在，灰影的判断就成了唯一的依仗。

“听你的。”最年长的那只老狼点了点头。

灰影立刻带领队伍绕到土坡后面，借着雾气和土坡的掩护，悄悄靠近。他示意大家分散开来，形成一个半包围圈，然后自己深吸一口气，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吼——这是进攻的信号。

狼群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下土坡！狍子群瞬间受惊，四散奔逃。但灰影早就算准了它们的路线，他带头朝着松林的方向猛冲，故意把最外侧的几只狍子往林子里赶。

“砰！”一声闷响从刚才狍子群停留的地方传来，是某只慌不择路的狍子撞上了铁丝网，发出凄厉的惨叫。但大多数狍子都被狼群逼着，冲进了松林。

松林里的雪果然很深，狍子的蹄子陷在雪里，速度明显慢了下来。狼群很快就追上了落在后面的两只，轻松将它们扑倒。

“成功了！”风耳兴奋地扑到灰影身边，用脑袋蹭着他的脸，“灰影，你太厉害了！”

灰影笑了笑，刚想回应，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裂齿的吼声，带着焦急和愤怒。他心里一紧，立刻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——雾气中，隐约能看到几道狼影正慌慌张张地跑过来，正是独眼带着的那几只年轻狼。

“怎么回事？”灰影迎上去，只见独眼的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，皮毛上沾着血，显然是受了伤。几只年轻狼也吓得瑟瑟发抖，其中一只的耳朵还缺了一块，血流不止。

“掉进沟里了！”独眼咬着牙，声音里带着痛苦和羞愤，“那该死的雾！根本看不见沟边……若不是裂齿及时把我拉上来，我早就摔死了！”

裂齿跟在后面，脸色阴沉得可怕。它看了一眼灰影身边的猎物，又看了看独眼的伤腿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“清点人数。”它沉声说，声音里带着疲惫。

万幸，除了独眼和那只缺了耳朵的年轻狼，其他人都只是受了点轻伤。

“往这边走。”裂齿没有再看独眼，而是径直走到灰影身边，“你带路。”

这一次，没有狼再有异议。独眼低着头，一瘸一拐地跟在队伍后面，看向灰影的眼神里，第一次没有了敌意，只剩下难以言说的复杂——或许是羞愧，或许是不甘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连它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畏。

雾气渐渐散去，阳光穿透云层，洒在雪地上，反射出耀眼的光。狼群拖着猎物往回走，灰影走在最前面，风耳在他身边蹦蹦跳跳，裂齿紧随其后，目光沉稳。

远处的山峦露出了清晰的轮廓，近处的灌木也恢复了生机。灰影回头望了望那片仍被薄雾笼罩的深沟方向，心里清楚：在这片荒原上，生存从不是凭蛮力就能赢的游戏。他的“怪异”，或许正是族群在绝境中，最需要的东西。

而雾里的那道轮廓，不仅是猎物的影子，更是他在狼群中，逐渐站稳脚跟的证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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