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：雪印的骗局
暴雪连下了三天，荒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，连最耐旱的沙棘都只露出几截枯枝。狼群的胃早就空了，饥肠辘辘的幼崽们在临时巢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，听得每只成年狼心头发紧。
裂齿站在坡顶，望着白茫茫的旷野，鼻尖不断抽动。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它脸上，带来的只有冰冷的气息，没有丝毫猎物的味道。它猛地抬起头，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，既是在安抚族群，也是在宣泄焦躁——再找不到食物，这个冬天恐怕有幼崽熬不过去。
狼群顺着嚎叫的信号聚集过来，个个眼神黯淡，皮毛上结着冰霜。独眼站在裂齿身侧，前爪不停地刨着脚下的积雪，显然也按捺不住饥饿。忽然，它眼睛一亮，朝着左侧一片相对平坦的雪地努了努嘴：“那边有蹄印。”
所有狼的目光立刻投了过去。只见雪地上果然印着一串杂乱的蹄印，深陷在积雪里，边缘还沾着些许泥点，看起来像是一大群野猪留下的。野猪群通常有十几头，一旦捕获，足够狼群撑上几天。
“是野猪！”一只年轻狼兴奋地低吠起来，忍不住就要冲过去。
独眼立刻按住它，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：“别冲动，看蹄印的方向，它们应该是往河谷去了。那边有树林，正好可以伏击。”它转头看向裂齿，等待狼王的指令。
裂齿盯着蹄印看了片刻，又抬头望了望河谷的方向，那里确实有片松树林，是伏击的好地方。它正要甩动尾巴发出进攻信号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灰影站在原地没动，正低头盯着那些蹄印，眉头微微皱起——那是一种属于人类的、思考时的细微表情，此刻出现在狼脸上，显得格外怪异。
“怎么了？”裂齿低吼一声，语气里带着询问。
灰影没有立刻回答。他正仔细观察着那些蹄印。野猪的蹄子分两瓣，踩在雪地上应该是两个深浅相近的圆坑，而且野猪体重不轻，蹄印会陷得比较均匀。但眼前这些蹄印却很奇怪：有的深有的浅，深的几乎能看见冻土，浅的却只留下一层薄痕；更重要的是，有些蹄印的边缘过于整齐，像是用模具压出来的，缺少自然踩踏时的毛边。
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：人类猎人在雪地里插着削尖的木杆，上面绑着动物的皮毛，用来引诱野狼靠近陷阱。那些猎人很狡猾，懂得模仿动物的痕迹来设下骗局。
“不对劲。”灰影终于开口，声音有些干涩。他走到一串最清晰的蹄印旁，用爪子轻轻拨开积雪，露出下面的冻土。蹄印的底部很平整，没有野猪蹄子特有的纹路，反而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用力戳出来的。
“有什么不对劲？”独眼不耐烦地走过来，“这么新鲜的蹄印，难道是你踩出来的？”它显然觉得灰影在小题大做，不过是想拖延时间，或者想独吞功劳。
灰影没有理会独眼的嘲讽，他抬起头，望向蹄印延伸的方向。河谷的树林边缘，隐约能看到几棵松树的影子，但他总觉得那里的雪色有些异样——比别处更亮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天光。
“这不是野猪的蹄印。”灰影肯定地说，“是假的，是陷阱。”
“陷阱？”风耳凑了过来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，“你怎么知道？看起来和我们上次追的野猪蹄印一模一样啊。”
“不一样。”灰影摇摇头，用爪子指着其中一个浅蹄印，“你看这里，边缘太整齐了，像是用硬木削成蹄子的形状，故意踩出来的。而且你闻，”他低下头，凑近蹄印嗅了嗅，“里面有松木的味道，不是野猪的臊味。”
风耳跟着嗅了嗅，果然闻到一丝淡淡的松木香，混杂在雪的寒气里，很容易被忽略。它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。
独眼却嗤笑一声：“你懂什么？野猪蹭了松树，自然会带松木香。我看你是饿傻了，连猎物的味道都分不清！”它转向裂齿，语气急切，“狼王，再不动手，野猪就要跑远了！就算有陷阱，凭我们的速度，难道还怕那些两脚兽？”
裂齿的目光在灰影和蹄印之间来回移动。它不信任灰影的“异常”，但也知道灰影很少出错——前几天避开冰面、找到旱獭洞穴，都证明这只狼的判断有它的道理。可族群的饥饿是实实在在的，幼崽们的呜咽还在耳边响着，它不能因为一个模糊的“不对劲”就放弃可能的食物。
“分两队。”裂齿最终做出决定，“独眼带三只狼去河谷查看，我带剩下的跟在后面。灰影，你跟我一起。”它既要抓住机会，也要留有余地。
独眼得意地看了灰影一眼，带着三只年轻狼立刻朝着蹄印的方向冲去，速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。灰影看着它们的背影，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。他总觉得那些蹄印像是一张张开的网，正等着猎物钻进去。
“我们也走。”裂齿低吼一声，率先跟上。灰影和风耳跟在队伍中间，风耳时不时回头看灰影，眼神里满是担忧。
越靠近河谷，蹄印变得越密集，甚至能看到一些“粪便”——灰影凑过去闻了闻，发现是用泥土和草叶混合捏成的，连气味都是用某种草药熏过的，模仿得极为逼真。
“肯定是陷阱。”灰影再次低声提醒，声音里带着急切。
裂齿的脚步也慢了下来，它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。那些“粪便”太规整了，不像是野生动物自然排泄的样子。
就在这时，前方突然传来独眼的怒吼，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枪响——“砰！”
枪声在寂静的荒原上回荡，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。
“不好！”裂齿猛地加快速度，朝着枪响的方向冲去。狼群也跟着狂奔起来，风耳紧紧贴着灰影的侧腹，吓得浑身发抖。
等它们赶到树林边缘时，只见独眼和三只年轻狼正围着一个雪堆狂吠，雪堆上插着一根削尖的木杆，上面绑着一块血淋淋的猪肉——那是诱饵。而在雪堆旁边，一个年轻狼的后腿被一个铁夹子死死咬住，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积雪，疼得它不停地哀嚎。
独眼显然也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，正用爪子疯狂地扒着那个铁夹子，却怎么也弄不开，反而让夹子夹得更紧了。
“是猎人的陷阱！”风耳吓得躲到灰影身后，声音发颤。
裂齿冲到铁夹子旁，用鼻子嗅了嗅，又用爪子试探着碰了碰，却不敢用力——它知道这种铁家伙的厉害，弄不好会伤得更重。
灰影也停了下来，心跳得飞快。他认得这种陷阱，是人类用来捕捉大型野兽的，铁夹子上带着倒刺，越挣扎夹得越紧，除非用工具撬开，否则根本打不开。
“怎么办？”一只老狼焦急地问，眼神里满是恐惧。猎人既然设了陷阱，说不定就在附近，要是被发现，整个狼群都可能遭殃。
独眼停下了扒挠，转头看向灰影，眼神复杂。它刚才还在嘲笑灰影，现在却不得不承认，灰影说对了。
灰影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他环顾四周，目光落在旁边一棵松树的树干上——树干上有几道新鲜的刻痕，像是猎人留下的标记。他又看向远处的山坡，那里有一片茂密的灌木丛，是很好的藏身之处。
“猎人可能就在附近，我们得快点离开。”灰影压低声音说，“先把它拖到灌木丛里，再想办法弄开夹子。”
裂齿立刻点头同意。它示意两只老狼上前，小心翼翼地咬住受伤狼的前腿，慢慢往灌木丛的方向拖。铁夹子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，受伤的狼疼得龇牙咧嘴，却强忍着没有再哀嚎——它知道现在不能发出声音。
灰影走在最后，用爪子把雪地上的血迹和拖痕都抹掉，尽量掩盖踪迹。风耳也跟着帮忙，用身体蹭平那些凌乱的脚印。
刚把受伤的狼拖进灌木丛，远处就传来了人类的说话声，还有脚步声踩在雪地上的“咯吱”声。
“快躲起来！”裂齿低喝一声，率先钻进茂密的枝桠间。狼群立刻四散隐蔽，灰影和风耳则紧紧挨着受伤的狼，缩在最深处的草丛里。
很快，两个穿着厚重皮衣的猎人出现在树林边缘，手里拿着猎枪，正朝着陷阱的方向走来。其中一个高个子猎人看到雪地上的血迹被抹掉了，骂了一句：“妈的，让猎物跑了？”
另一个矮个子猎人蹲下身，检查了一下铁夹子上的血迹：“没跑远，血迹还新鲜着呢。肯定是被狼群拖走了，我们顺着拖痕找找，说不定能一窝端了！”
两人拿起猎枪，顺着被灰影抹得不太干净的拖痕，朝着灌木丛的方向走来。
风耳吓得浑身发抖，牙齿都在打颤。灰影紧紧按住它的脑袋，示意它别出声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像擂鼓，后背的毛都竖了起来——他不怕狼的争斗，却对人类的猎枪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猎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，几乎就在灌木丛外面了。高个子猎人用枪托拨开树枝，骂道：“这破地方，藏得还挺深……”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裂齿突然从灌木丛的另一侧冲了出去，对着猎人的方向发出一声凶狠的咆哮，然后立刻转身往荒原深处狂奔。
“妈的，有狼！”高个子猎人吓了一跳，立刻举枪瞄准裂齿的背影，“砰”的一声，子弹打在雪地上，溅起一片雪沫。
“别追了！”矮个子猎人拉住他，“那是狼王，想引我们过去！肯定有猫腻，说不定受伤的狼就在附近！”
但裂齿跑得很快，转眼就消失在雪地里。高个子猎人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忍不住骂道：“放跑了头狼，太可惜了！”他看了看四周茂密的灌木丛，又看了看天色，“算了，天快黑了，雪又大，明天再来搜吧。”
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，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直到确认猎人彻底走了，狼群才敢从藏身之处钻出来。裂齿也回来了，身上沾了不少雪，眼神却很沉稳。它走到受伤的狼身边，用鼻子蹭了蹭它的脑袋，低声呜咽着安抚。
“谢谢你，狼王。”受伤的狼声音沙哑，带着感激。
裂齿没有说话，转头看向灰影。这一次，它的眼神里没有了怀疑，只有一种复杂的认可。如果不是灰影提前察觉了蹄印的异常，如果不是他及时提醒，恐怕不止一只狼会落入陷阱。
独眼走到灰影面前，低着头，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——那是狼的道歉方式。它不再骄傲，也不再嘲讽，只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。
灰影摇了摇头，示意没关系。他走到受伤的狼身边，仔细看着那个铁夹子。夹子的机关很精巧，是用两根铁条扣在一起的，只有找到机关的卡扣，才能撬开。
“能弄开吗？”风耳小声问。
灰影盯着夹子看了很久，忽然想起人类修理农具时的样子。他用爪子按住一根铁条，试着往旁边用力扳，同时用鼻尖去顶另一根铁条上突出的卡扣。试了几次，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铁条松动了一丝。
“有用！”风耳兴奋地低叫起来。
裂齿立刻上前帮忙，用强有力的咬合力咬住铁条，配合灰影的动作一起用力。又试了几次，随着一声清脆的“咔哒”声，铁夹子终于被撬开了。
受伤的狼疼得瘫在地上，后腿的伤口血肉模糊，显然伤得不轻。但至少，它脱离了陷阱。
“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，猎人明天还会来。”裂齿甩了甩尾巴，示意大家跟上。
狼群拖着受伤的同伴，慢慢往荒原深处走去。雪还在下，但没有一只狼抱怨。风耳走在灰影身边，悄悄用身体蹭了蹭他的肩膀：“你真厉害，连人类的陷阱都知道。”
灰影看着漫天飞雪，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。他知道，自己又一次用人类的智慧救了大家。这种感觉很奇妙，像是找到了自己在狼群里的位置——一个懂得识破骗局的、怪异的同伴。
他转头看了看风耳，又看了看前面裂齿沉稳的背影，忽然觉得，就算这荒原再冷，陷阱再多，只要大家在一起，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。
雪地上，一行歪歪扭扭的狼脚印向着远方延伸，渐渐被新的落雪覆盖。但有些东西，却再也掩盖不住了——比如灰影在狼群中，那道越来越清晰的、不可替代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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