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八章饿狼的低语
东法兰克王国边境，维也纳城外。
冰冷的泥浆没过了脚踝，混合着暗红色的血水、灰白色的脑浆和不知是谁的内脏碎块，在倒春寒的空气中，散发出一种混杂着铁锈、腐臭与绝望的独特恶臭。
残存的士兵们像被塞进罐头的沙丁鱼一样，挤在连夜挖掘的简陋壕沟里，瑟瑟发抖。
大部分人的武器，早已在上一轮冲锋中不知所踪，只能徒劳地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棍，或者干脆就是一块石头。
一个名叫汉斯的金发年轻士兵，牙齿不受控制地“咯咯”作响，撞得嘴唇都发麻。
他来自巴伐利亚的乡下，半年前还是个只会种燕麦的农夫，如今，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在地狱里待了半个世纪。
“老……老瘸子……”
他用颤抖的声音，碰了碰身边那个正在用一块破布费力擦拭着半截断矛的老兵。
“他们……那些魔鬼……还会来吗？”
被称作“老瘸子”的独眼老兵，曾是骄傲的条顿骑士扈从，在与马扎尔人的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腿和一只眼睛，换来了一小块可以免税的田地。
可如今，田地被烧，领主战死，他又被重新征召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炮灰。
他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沫，没有回答汉斯的问题，只是用那只浑浊的独眼，死死盯着东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平原。
那里，是魔鬼出没的地方。
“小子，记住，别把他们当人看。”
老瘸子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。
“那是来自东方的蝗虫，是撒旦派来吞噬我们庄稼、玷污我们妻女的瘟疫！他们是上帝之鞭，他们是……地狱本身。”
他见过那些来自东方尽头，一个叫瀛洲岛屿上的仆从军。
那些身高只到他们胸口的矮子，却像一群最狂热的疯狗，口中嘶吼着听不懂的“天可汗黑卡，板载！”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“二等公民”的荣耀，用自己的身体去填平壕沟，用牙齿去撕咬对手的咽喉。
战败被俘后，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切开自己的肚子，脸上甚至带着诡异的微笑。
他也见过那些来自一个叫新罗半岛的仆从军，那些人沉默寡言，却精于箭术，他们的箭矢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，从最刁钻的角度射来，精准地收割着指挥官和旗手的生命。
他还见过那些皮肤黝黑，驾驭着骆驼，如同移动城堡一般的波斯和粟特商人组成的军队，他们不参与正面冲锋，却用数不清的物资和古怪的火器，支撑着这支庞大军队的运转。
可最可怕的，是那些仆从军身后的主人。
是那支真正的黑色钢铁洪流。
“呜——”
一声低沉悠长的号角，如同地狱深渊传来的叹息，毫无征兆地刺破了浓雾。
来了。
老瘸子的身体猛地一僵，独眼中倒映出无尽的恐惧。
壕沟内的士兵们，在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，只剩下牙齿“咯咯”的碰撞声和粗重到仿佛能拉破风箱的呼吸声。
浓雾中，先是出现了一个个模糊的黑点。
随即，黑点连成黑线。
下一秒，黑线化作了奔腾咆哮，仿佛要将整个大地都彻底吞噬的黑色怒涛！
没有战吼，没有叫嚣。
只有整齐划一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马蹄声，以及甲叶碰撞的金属摩擦音，汇聚成一曲单调而又恢弘的死亡交响。
那是韩逊麾下的玄甲偏师。
仅仅是三千人的一个骑兵军阵，却带来了千军万马也无法比拟的压迫感。
“为了我主！为了法兰克最后的荣耀！”
一名身穿华丽板甲，头盔上插着鲜艳羽饰的法兰克贵族骑士，发出最后的咆哮。
他举起手中那杆绘有家族纹章的骑枪，带领着身边仅存的几十名侍从，不退反进，发起了最后的堂吉诃德式冲锋。
迎接他的，是玄甲军阵最前方，冠军侯韩逊那张在狰狞面甲下，冷酷到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脸。
韩逊甚至懒得亲自出手，只是轻蔑地抬了一下手。
他身后的骑阵中，分出一支百人队，如同一柄锋利而精准的手术刀，无声地迎了上去。
碰撞的瞬间，汉斯几乎要被那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和骨骼碎裂声震聋。
他看到，那位平日里在他眼中高高在上、如同神祇般的贵族老爷，连人带他那匹价值连城的战马，被一柄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马槊，轻而易举地洞穿，然后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高高挑起，在空中划过一道血色的弧线，重重地摔在泥浆里。
他那身由大师打造，足以抵挡刀剑的精良板甲，在对方的武器面前，脆弱得如同受潮的羊皮纸。
没有丝毫悬念的碾压。
铁蹄碾过，血肉横飞。
那名贵族骑士和他最后的冲锋，在那片黑色的钢铁浪潮面前，甚至没能激起一朵像样的浪花，便被彻底吞噬，连同他那所谓的荣耀，一起被踩进了肮脏的泥土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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维也纳，曾经神圣罗马帝国东部的璀璨明珠，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。
岐王李茂贞，如今的大唐西征大元帅，身着一身玄色帅袍，静静地站在被“虎蹲炮”轰塌了一半的圣斯蒂芬大教堂前。
他那双一金一血的异色双瞳，平静地注视着教堂穹顶上那个巨大的破洞，阳光从洞中照下，形成一道光柱，光柱中，无数尘埃正在飞舞。
六年的征伐，让他身上属于岐王的锐气与偏执，都沉淀了下来，化作了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凝。
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壮大岐国的枭雄，而是大唐帝国悬在西方世界头顶，最锋利的一把剑。
他想起了六年前，陛下在送他出征时，拍着他的肩膀说的话。
“茂贞，修养了几年，你的刀可还利否？”
而自己的回答则是。
“愿已此身，为陛下斩尽一切之敌，万死不辞！”
一名不良人校尉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，单膝跪地，呈上一卷用火漆封口的赤金龙纹密旨。
“启禀元帅，陛下最高等级密令。”
李茂贞缓缓转身，接过密旨。
当他看到上面的内容时，即便是他这样早已见惯了尸山血海的统帅，那双异色的瞳孔也猛地一缩。
“……不要俘虏，不要降表……要大教长的头骨，为太子制成酒杯……”
他握着密旨的手，青筋暴起。
但他心中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，反而涌起一股战栗的兴奋。
这才是他愿意追随的君主！这才是能开创万世伟业的天可汗！
他的目光，落在了教堂废墟中，一尊被砸断了半截身子的圣母雕像上。
那雕像的脸上，还残留着悲悯的表情。
悲悯？何其可笑。
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昭昭，想起了她如今贵为大唐皇后，母仪天下。
这世上，若真有神佛，也只应庇佑自己的亲人。
至于异域的神，那就让他们随着他们的信徒，一起化为灰烬吧。
“传令！”
他的声音，如同这片废墟般，听不出任何情绪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“命韩逊所部，为左翼，即刻停止休整，三日之内，沿波河平原，横扫亚平宁半岛北部所有城邦，断其后路！”
“命安西、北庭、镇东三都护府所属仆从军，组成瀚海舰队，即刻自亚得里亚海起航，三日之内，于那不勒斯登陆，断其粮道！”
“让他们用敌人的头颅，来换取公民的身份和无尽的财富！”
他缓缓转身，那双异色的双瞳中，闪烁着冰冷的火焰。
“我亲率玄甲军主力，为中军，正面推进！”
校尉抬起头，呼吸微微一滞。
他看到，元帅的手中，正把玩着一枚来自长安，赤金打造的虎符。
虎符的背面，用小篆，清晰地刻着五个字。
“君士坦丁堡。”
李茂貞的目光，越过废墟，投向遥远的西南方。
那里，是这座大陆的信仰之源，文明之心。
也是……这场千年未有之大远征的最终祭品。
“陛下在长安等着，我们不能让他等得太久。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狂热。
“为陛下献上一个崭新的世界，然后……回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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